還記得我們舉家遷到這裡的時候,遠方的山坡是夜總會,附近除了一個廢棄的大漁塭,幾畝瘦田,其他廣大區域則是一片荒蕪,連下雨天道路都滿是泥濘,舉步難行,市郊儼然如鄉間。


    剛搬來的頭幾晚,輾轉難眠,倒不是認床,而是即使我們家處在五樓高處,可是夜晚荒地裡的各種蛙鳴蟲唧聲音之宏亮,聲勢驚人,加上野犬夜吠,整個的猶如魔音穿腦,擾人清夢。


    但是習慣了之後,這些「咯咯咯!」「唧唧唧!」……的怪聲,卻成了夜晚大自然的交響樂,竟然悅耳可愛了起來,恍然由噪音轉化為催眠曲,有點不可置信的幸運之感。


    有時候還未入睡前,我們家人會猜這是些什麼東西在叫,特別是後來出現了非常宏亮的蛙鳴聲:「江咯!」,半天不響,猛然一叫還真嚇人一跳,偶爾又吼個不停,怪趣之極。


只聞聲不見蛙,家人只好一律稱之為牛蛙,不然就是癩蛤蟆,總之數量忒多,熱鬧非凡。而我聯想到的是《天龍八部》中的「莽牯朱蛤」,那吼聲如牛的劇毒之王。如果真有這種珍貴東西,帶點傳說意味,就更添傳說的神往了。


說穿了,這也許是從小在都市長大的孩子的大驚小怪。在農業社會,這種大自然的聲音實在沒什麼稀奇。可是我都已經夠都市鄉巴佬了,還碰過比我更誇張的都市人呢!


有一回跟一群同事到東部某地方做業務,其中一位熊一般的男同事,在我們投宿過第一晚之後,第二晚,說什麼都不肯睡在靠窗邊,硬要擠到中間來。問起原因,他說:「你們都沒有聽到嗎?半夜有鬼在叫!」


哪有鬼在叫?我還真沒聽到,說得人毛骨悚然。但是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還在懷疑他恐怕是故意在鬧人的時候,窗外「江咯!」一聲響,他驚:「聽!就是這個恐怖的鬼叫聲!你們沒聽到嗎?」


我幾乎肯定他是在裝肖維了,可是他又那麼嚴肅,一時氣氛凝結,我想笑,又怕上了他的當。老天,都市俗,真的有人連牛蛙叫都能當成鬼叫耶!那陣子,我每想到就笑,笑到他最後都腦羞成怒了,我都還不願意停止。


沒有什麼事是永遠的,一夥同事散了之後,轉眼也此去經年。後來我家附近的荒地改建成萬坪公園,成了我的私密御花園,夜來蛙鳴蟲聲依舊,人事卻早已全非。不知是否之後我們又搬到隔壁巷子,沒有直接面對公園,所以聽不太到自然的聲音,反倒有點空寂,靜夜裡,只剩鬧鐘的滴答聲了。──時光流逝聲聲催。


昨晚,意外的,剛合上眼,耳畔傳來「唧唧唧……」熟悉的蟲鳴,不知是蟋蟀或紡織娘的聲音,跟在全然的黑幕中發現螢火蟲的閃爍微光一般使人欣喜。


「唧唧唧……」、「唧唧唧……」,黝暗中,我彷彿聞到了七里香的花香,伴隨著秋夜的更深露重,涼如水,心緒歸於寧靜,含笑入夢。


過去的,都過去了,蟲鳴帶我回憶過往,也引我安然期待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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