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回顧我的工作經驗，算一算，正職的差事大概換過八家公司吧？但是頻繁換工作的時間多集中在剛就業初期，越靠近現在越難得換工作：上一個公司我待了三年，現今這個公司也滿七年整，佔掉我人生中的黃金十年──老天，我又要來寫國中作文了：「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啊！
然而兼差的工作可就多了，幾乎從我開始工作起就一直有在兼差，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嘛！多花點時間賺點錢沒什麼不好。老實說，從我出社會開始大家就在嘆「景氣不好」，都說已經在「谷底」了，可是這谷底是愈跌愈深，根本從來也沒有起色過。雖然我對自己的賺錢能力非常不滿意，但在這情況下，也該懷著感恩的心情了。
我換頭路，最大的顧慮點通常是薪資，或者是方便兼差的考量，幾乎沒有因為「人」的因素而離職過，除了唯一一次發生在兼差工作的經驗，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莫名其妙，簡直有陰溝裡翻船的感覺。
話說七年前我剛到現在這個正職的公司上班時，興致勃勃的在尋兼差，之前同在書局的一位日文採購老同事知道了，剛好她也轉到一家專門進口日文雜誌書的小書局當經理，於是她很積極跟我連絡，希望我可以到她門市幫忙。
開頭我的意願並不高，因為時薪少得可憐。可是同事的盛情難卻，並一再保證我做一段時間以後會大調薪，我才勉為其難答應了，反正當時正好有空。
一進那公司的第一天，他們大股東就對我說了很多場面話，什麼希望藉我的經驗幫助他們書局加強管理、營收躍進……云云，說得我十分納罕：「可是你給我的職位是『計時工讀生』耶？」我也沒表示什麼，大概當老闆們的說話都是這樣高空吧？
世界很小，這家書局的店長也是舊同事，我聽過她的名字，也有過業務往來，只是她以前是中部的店長，所以沒見過面。當天她就帶我到門市，把兩位正職員工介紹給我。
非常尷尬的，當場我跟這兩位年紀很輕的小姐點頭微笑時，他們竟然是把頭撇開，完全不予理睬，將他們店長的介紹詞當耳邊風，然後自去做他們手邊的事。更妙的是，店長竟然也見怪不怪，絲毫沒有不對勁的感覺。
我如果聰明，當時就應該察覺到氣氛詭異而打退堂鼓了。只是我想，大概因為不熟，而且女孩子害羞，所以也沒當一回事。好了，結果從我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起，這兩個女人就沒擺好臉色過，甚至一直是用非常不屑的表情對待，一些工作上該交代的事情也說得不清不楚，彷彿跟我多說一句話會死似的，使我每天都充滿著許多問號，只能用我過去的經驗和現場應變來工作。
要照我在門市當過店長的標準來看，這兩個女店員根本完全不及格，不僅對客人的應對和客服非常惡劣，連賣場上貨品最基本的陳列和對暢銷商品的敏銳度都沒有。可是我也只能裝作沒看見，屁都不敢放一個──我只是「工讀生」而已，他們對我的態度已經很不友善了，我再越權指導，恐怕嫌隙要更深。所以我一直都謹守本分，該做的我才做，絕不多廢話一句。
我以為這情形會隨著相處過後而改善，然而並沒有。兩個禮拜後的某一天，當我用過筆，把筆插回筆筒時，滿臉痘子的那位小姐狠狠把那筆抽出來，換個頭用力丟回去，對我不滿的情緒簡直到達了頂點，已經是很明顯的挑釁動作了。我搖搖頭走開，心裡已經萌生去意。
遇到店長，我把這陣子他們對我的態度跟她溝通，得到的回應是他們說我「不夠積極」。我覺得店長講得很委婉，大概他們早當著店長面告狀，已經把我罵得一無是處了吧？
再過一個星期的一個下午，我做件事情要到櫃檯，剛好另一位女店員在櫃檯裡。我想她在忙，我這件事可以緩一緩，所以回頭先去處理別的事。這時那女生把我叫住了：「你要做什麼？」
我笑著說：「沒關係，我等一下再來，你先忙。」沒想到她突然炸起來，大吼：「你說什麼？什麼我在忙？你什麼意思？」
這麼簡單的話很難理解，值得生那麼大氣嗎？我直覺反應，「沒有啊？我沒有什麼意思啊？」
她氣焰更高了，叫：「什麼什麼意思？！你給我等著，我要去跟店長講！」說著，東西一丟，氣沖沖就往樓上辦公室跑，留下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不一會兒店長跟著她下來，滿臉怒容，一副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像是斟酌著要說什麼，終於吐出一句：「不要以為所有人都對不起你！」
看這情勢，我突然什麼都明瞭了，我回答她：「店長我不懂你怎麼這樣說？」然後笑著對她說：「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做到今天為止。」我其實早就不想做了，錢少得像種侮辱，又天天跟兩個莫名帶著恨意的醜女孩打照面，實在沒有必要。
她愣了一下，態度非常惡劣地說：「我現在沒空！」扭頭就上樓去，後來不知去哪裡，直到下班我都找不到她。
那我明天還要不要來呢？我考慮了一晚上，想著做事總要有始有終，就算離職也該當面說清楚，所以我第二天下午還是按著該上班的時間準時出現。一到書局門口，找我麻煩跟我吵的那位在，我走過她面前要到後面打卡，還跟她點了點頭，她裝沒看見，我也習慣了，我來這三個禮拜他們沒有跟我打過招呼，下班也不說再見。他們不懂事，我卻不能失了我做人的基本道理。
到後面打卡鐘，我遍尋不著我的卡，靈光一閃，知道怎麼回事，一把無名火升起。我走回店頭，大概是面帶慍色，她有點嚇到，都還沒開口，她忽然態度不錯，「……嗯，店長說卡片在她那邊，請你上去找她。」我本來要好好質問她：「為什麼我剛才進來你不叫住我，故意讓我找不到卡？」的，暫時都吞忍起來，打算擒賊先擒王，直接去問店長。
上了樓，見到店長，我正準備發飆，咦？她忽然之前的趾高氣昂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還沒給我質問她：「為什麼昨天不給我答案，故意讓我多跑這一趟？」的機會，立刻甜滋滋的對著會計猛問：「可不可以現在就把他的薪水全發給他？不能現在就給他嗎？」好像非常為我著想似的。我本來一肚子火，無意間看見她殘障的腿，突然也心軟了，很沒用的憋著一肚子氣回家。
當然，會計並沒有當場發錢給我，還是等隔月正常發薪日才匯到我戶頭，那是我領過最窩囊的薪水：7900元，我這輩子出社會沒領過那麼少錢，做那麼短時間的工作過。
事後，引薦我來上班的同事大概跟我說了三千句「對不起」，她害我受委屈了。我才恍然大悟──我還真遲鈍，第一天來就該發現，就算沒警覺，慢慢也應該觀察出端倪──她跟店長這三個怪女人的仇結得太深，說要讓我來，老闆答應了算數，因為是她介紹的，這三位把對她的仇恨全發洩在我身上，要不是我看起來也不是好惹的，他們還不知道會怎麼整我哩！
最近我的同事猛在我耳邊叼唸：「不公平！不公平！老闆娘根本是偏心，都不罵你，對你特別好！你以為你是師奶殺手啊？」把種種事跡舉例出來，聽得我哈哈大笑，兩手一攤擺個欠揍的得意表情，氣得她邊捶我邊哇哇叫。
末了，把這樁陳年舊事挖出來講給她聽，讓她平衡一下，我也不是從來都討人喜歡的，不然這刺心的鳥事不提也罷──都過去了，還有什麼好說的？記取教訓，化為日後的經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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