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夢想焦點實現的時刻終於來到,38年像一輩子,她等得夠久了,終於有個男人向她求婚。


儘管有點委屈的感覺,和一向盼望即將當新嫁娘那份喜洋洋的喜悅大有出入。但她自己心虛在先:兩年前子宮和卵巢長了良性腫瘤,婦產科醫師見她還未生育,因此只為她清除了腫瘤,並未摘除子宮,告訴她要懷孕的機率比較小些,她自己心裡也有數。


所以當經由朋友介紹,認識了這位快五十歲、已有一子的離婚男人時,她自動把標準給降低了些,大概也看在對方不會一定要她生養的份上。話說回來,這男的雖然外表也就是五十歲人,髮微禿、肚微凸,不過文質彬彬,談吐有禮,經濟狀況也不錯,不要說她已經不太挑剔,其實心裡是十分願意的。


要嫁給離過婚的男人在她以前的想法當然是委屈,現在的情況卻等於各取所需、各自肚腸,相當配合。想想,再完美不過了,不由得開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從前每天看什麼都不順眼,三天兩頭上班時跟同事鉤心鬥角著鬥氣,如今也換副嘴臉,和善得很,誰都好。同事們卻不領情,在背後笑她:「終於有人要了。」、「八字沒一撇還得意得那個樣……」一面倒的唱衰。


就有人說:「之前不是也跟一個看精神科的走得很近嗎?還不是沒結果?」


也有人說:「有一個老頭子保全不是在追她?她不是也跟人家出去?想嫁人想瘋了!」


這些閒言閒語自然會有管道飄進她耳朵裡。照以前,她必定懷恨在心,找些岔子公報私仇一番。然而現在頗有即將上岸的渡人之心,她自我寬慰那些話語根本是出於妒忌,反倒更覺得有揚眉吐氣的舒暢。


 


和這男人走這半年來,兩人一直相敬如賓,她也盡量收起平常動不動尖酸批評的習慣,展現隱藏多時的柔順特質,這她會,她認真考慮過好幾個對象,只是最後都被她的寡母否決,直到這位,母女倆才達成共識。


他跟她說他離婚有兩年,小孩在他母親那邊,所以他必須支付贍養費直到男孩成年,這她未過門,尚不便置喙。「只要小孩將來少出現就好」,她想。照這情形,他們將來成婚後兩人世界沒問題,如果她能生個孩子,自然另成一和樂家庭。


可是事與願違就是這樣。奇怪得很,自從這男人向她求婚起,下一次兩人再約了見面,男方要帶她去郊遊,他的小兒子就出現了──一個五歲的孩子,長得很討人喜歡。但是她沒想到,第一眼雖合眼緣,卻極難對付。


初次見面,那男孩一雙眼睛盯著她打量,隨即一個不屑的表情,連阿姨都不叫,對著爸爸一概以「她」稱呼。一整天的郊遊,很明顯男人就以他兒子為主,噓寒問暖,曲意奉承,把個孩子寵上天,冷落了她,令她十分不悅。


「我要吃冰淇淋。」男孩命令,他爸爸馬上去買。她在旁看了,真有想偷掐他一把的衝動,克制住了,擺出個笑臉,刻意跟男孩攀談。


她笑問:「你幾歲啊?」「五歲。」「今天怎麼會跟爸爸出來?」「媽媽叫我來,以後只要你跟爸爸出來,我就會過來。」口齒清晰,開門見山得讓人嚇一跳,這見面的第一仗她就輸了個一敗塗地,啞口無言。


小男孩瞄她一眼,說:「你皮膚好爛喔!我媽媽比妳漂亮多了。」冷不防伸手在她手臂掐了一把,隨即喊:「爸爸!」愉快的邊跑邊跳奔向父親,一派天真無邪狀,留下她於痛楚中一陣錯愕。


看來都是他媽媽教的,簡直一定是。也就是說,這男人還跟前妻保持連絡,並且誠實向前妻報告自己跟新女友交往的過程,現在還連行蹤都透露,太誇張了!


這以後,只要男人約她,就算只是在家裡聚聚,小男孩便依言出現,橫亙在兩人中間,彷彿在進行他的家庭保衛戰,要擊退她這隻入侵的狐狸精。她不能不這樣猜測,擺在面前的情形是如此明顯。


小孩有那麼難對付嗎?她不相信。好不容易快嫁出去了,她必須排除障礙。每遇到小男孩,她送上玩具、禮物,只求搞定他。小孩畢竟是小孩,對她的態度似乎沒那麼敵視了,偶爾還能讓她套出 一兩 句關於男人和前妻關係的狀況,但是也不過如此,她仍然處於挨打的劣勢,苦無進展。


說要娶她,說了也好長一段時間,夜長夢多,這樣下去等到何時?她試著跟男人溝通,結果沒有得到想像中的保證,越說越僵,接下來往往一提就變成吵架。吵多了會散,她不是不清楚,可是不吵怎麼辦?


終於,由母親出面約男方談判,決定了先擺訂婚晏。母親立刻張羅飯店,先付一萬元訂金,彷彿先下手為強,男人也無異議,約定其他細節再慢慢商議。至此,她方有塵埃落定之感,這下該不會變卦了吧?


她還是太天真了。


自從母親代墊了一萬元訂金之後,事情急轉直下,男人誠實向她攤牌,說得很委婉,「很抱歉,我覺得我們個性不太適合,還是再多多考慮。你願意的話,我們再進一步了解……。」等於是在提分手,氣得她發抖。狠狠臭罵他一頓,給自己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盼了38年嫁做人妻的夢,終究還是一場空。


從小看人家穿新娘白紗,她羨慕得不得了,總認為遲早有一天輪到自己,也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自認長得像韓國明星金喜善,只是膚質差點,為什麼就碰不到真心愛她的人呢?


 


後來,聽說那男人最後變卦的原因是前妻有意復合,因此利用孩子,積極與他開談判。但是當取消訂婚後,他們卻也沒有真的破鏡重圓,還是維持離婚的關係。她不死心,積極去查探,也不了了之,那男人不要她倒是鐵了心,連電話都不接,她徹底被甩了。


她實在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敗得不明不白。


這下好了,要訂婚的消息在親友間早傳遍,突然取消,正好落了人家話柄,不知背後會被人嘲笑到什麼程度?不能想,一想就恨,簡直不能活下去。閉上眼無法入眠,只好吞安眠藥,她本來就有睡眠問題,現在藥量又增加了。


在公司裡,同事如冷箭般的閒話令她回復本性,她又成了那位大家熟悉的尖酸刻薄的不受歡迎人物。沒有人同情她,背後盡情嘲諷是意料中事,連當面都不忌諱調侃。


於是有人說:「她像金喜善?你看她那個牛眼睛!」


又有人說:「你看她最近爆了那麼多痘,她就是青春痘的藥吃太多了,所以子宮裡才會長東西。」


都是些沒營養的詆毀之詞,卻終究沒有白說。最近以來她的確又去看了婦產科,而且這次沒有轉圜餘地,「那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終於完全失去生育能力。


 


手術完,過了康復期,她必須回公司上班。但她覺得主管是故意整她,一回來就給她安排最吃重的工時和工作,又沒辦法抵抗,同事也不幫她,除了自己恨得牙癢癢,喃喃咒罵,亦無計可施。


有時候她自我反省,不是不能明瞭自己的缺點。她期許自己改進,儘管改得慢些,聊勝於無。


唯獨走上婚姻這條路是她不變的目標,就算她已經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她仍然堅信有個可靠的肩膀在等著她。


懷著這信念,她繼續尋尋覓覓,不放棄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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