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小棧

        一般人對書局門市工作者的印象，也許是充滿了文化氣息，可以免費看書，在某個程度來講，確實是如此，我們是身處在書香的環境中，也可以借書回家看。但是說穿了，書店不是圖書館，它跟其他的賣場一樣，是以營利為最主要目的，祇不過販售的商品是以書本為主而已。

        所以說，書店的工作，並不如表面上看到的優雅。打個比喻，一本書可能很輕，兩本書也還好，十本書搬起來，可能就有點重量，但是現在的出版品可說是春秋鼎盛，出版商的策略，都是以”多樣大量”來碰運氣，也就是不斷地出各式各樣的書，也許每本書的銷量並不佳，但是碰到個幾本暢銷書，出版商就樂了，以致於書店門市的工人員，光「搬書」這件事，就搬到什麼文化、什麼優雅都沒有了。在書店現場的工作者，很多人身上都帶著傷，或許手腕、或許腰上，都貼著酸痛藥布，有的物流送貨先生還穿著護腰，那書本有多重，搬起來有多操勞，就可見一斑了。

        我曾經夢想開一家小小的書店，像法國左岸的舊書屋那樣，賣著愛書人的書，但是自己進了書店之後，這個夢就粉碎了。事實上，開書店也是要賺錢才維持得下去，這是非常實際的問題。以我來看，台灣的書本的毛利率實在太低，即使是大型連鎖書店，經銷商給的折扣都還是不能盡如人意，更不要說加盟店或一般小書店了。在教改前，國小參考書是某些書局的命脈，每到開學季，都能帶來大量營收，但是自從教改後，版本的變更，連這個收入也分散掉了。

        一般連鎖書店幾乎都會兼賣文具，事實上文具的毛利率比書本好個一成以上，但是文具的貨單價相對來說比較低，失竊率比較高，整體的銷售數字比起書本來，還是比較少的。

        舉一個我以前參與經營過的門市的例子來說，非開學季一個月大約150萬的總營收，扣掉進貨成本、房租(50萬)、人事(20萬左右)、各種管銷費用，往往最後都是負數帳，要接受老闆鬥爭的。偶爾能賺個一、二十萬，其實都不算賺錢，因為整個連鎖體系，幾乎就沒幾家的淨利是正數。這年頭，雅賊很多，每年盤點時，盤虧可高達100萬呢！有時候我覺得老闆的主業是在做其他投資，開書局虧錢是他意料中事，就當是做文化事業的使命，投資虧錢恐怕還比較嚴重。

        我們逛書店，常常覺得不過是本書，怎麼賣那麼貴！可是對書店經營者來說，書怎麼只能賣那麼便宜？我們書局發行人就曾經親口跟我抱怨：「你看看，這麼厚一本書，才賣這個價錢，簡直跟秤斤賣、賣廢紙沒兩樣！」可見書店經營之艱難。

        說到逛書店，趕時髦的，包括我在內，常常往「X品」跑。以我的觀察，「X品」的成功，是在於它以裝潢營造出的品牌，那種地標式的整個賣場經營的成功。在那裡，超高單價的進口書本也跑得動；大量的來客數，累積出了亮麗的營收。我沒有看過「X品」的營業報表，可是我真的懷疑，在”書店”這一塊，恐怕它都是虧本的，它製造盈餘的收入主要是來自於賣場專櫃出租和營業收入，以及企業的轉投資。當然，「X品」的成功因素不是我這在這裡幾句話可以說得盡的啦！

        現在書局之間的競爭也愈加激烈，尤其網路通路的盛行，瓜分掉實體通路很大的業績，書局的經營也相對困難。為了節省成本，當然人事部分的費用就不會太好。我離職的最大原因，就是實際上的薪水問題。雖然我的薪資算OK，但是我覺得以公司的實際經營狀況，不會有再漲價的空間，那不如趕快換跑道得好。事實上我離開後，公司就開始裁員減薪了，而且以工讀生代替正式營業員。員工薪水低，離職率高，員工訓練的時數少，素質越來越差，銷售技巧當然不足，間接影響到門市營收，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

        沒有幾家書店，可以像「X品」那樣，有那麼大的空間給新舊出版品都show正面。我現在有時候逛家附近的小型連鎖書店，看到架上的書擺得七零八落，都有種想幫他們調整一下櫃位的衝動。現在新書出得那麼多、那麼快，門市人員對暢銷書或長銷書的敏銳度不夠的話，劣幣驅逐良幣，真正能長賣的好書，往往就被擺到側擺櫃去，難得被客人看到，可惜啊！暢銷書，說到底根本都是創造出來的，很多書往往內容極為貧乏空洞，但是或是熱潮，或是時事，或是話題，反正就這樣熱賣起來，如果門市人員能有這種先知先覺的話，店的營收就可以大幅提升了。

        說這麼多，不禁讓我回想起以前小店拼大店，轉虧為盈時的快感。那時候真是很興頭，簡直把店當成自己的在經營了。很可惜，東風不與周郎使，money才是我真正的東風。我想如果我可能回書局工作，也不會是在門市，因為在我離職前一天，一個人搬110箱，每箱平均20公斤的信用卡公司送到書店，要讓讀者兌換的贈品(從樓下走一層樓樓梯搬到樓上，通過整個賣場)，記憶實在太慘痛，那是操勞，不是健身房健身，我不要再來一次了。

        其實有關書局的工作，認真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如果有機會再談吧！就先說到這裡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