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小棧

        幸好當地因是旅遊聖地，自然在海邊準備有非常神效的藥膏，只要一擦，痛楚立消。因此，儘管海裡的水母量多，中標機率很高，倒也不會影響遊客戲水的遊興。

        那次我到那裡玩，同團裡有一家四口，爸媽帶著大約8歲和5歲的一對兄妹一起去。下水前，救生員就解說了水母的事給大家聽，好讓大家有心理準備。小兄妹中的哥哥聽了，頑皮地說：「等下我要來抓水母，把他們抓起來打！」童言童語，除了媽媽說：「別去碰它們！」之外，大家笑笑，也沒當真。

        接著，我們在海灘度過了幾個小時悠閒又享樂的時光。到了快回程的時候，哥哥突然上岸大喊：「我被水母打到了！哇嗚嗚嗚！」扯開喉嚨大哭，叫得震天價響，嚇壞人。同團夥伴忙請救生員，大家手忙腳亂一起安撫他。

        就在哥哥哭聲終於稍歇，停止啜泣的時候，一直在旁看著整個過程的妹妹，嘴角卻往下垂了。她偷偷跟媽媽說：「媽，我的腳好像也被水母咬到了，痛痛。」媽媽聽了笑說：「怎麼可能？你要是被咬到，早就叫翻啦！」「可是，真的痛痛！」妹妹眼中開始有淚。

        於是媽媽嘴裡一邊說著「沒有啊？」一邊假意幫她檢查，沒想到，真的在她的小腿發現了大片的紅腫，還有藍色的痕跡。這下趕快幫她塗上藥膏，可是她早已經止不住扯開喉嚨大哭大叫了，直哭了超過十分鐘。

        其實，妹妹早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上岸，大概是因為痛。也就是說，她至少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被水母打到了，只是她根本沒在聽導遊說些什麼，就算聽了，恐怕也聽不懂，所以她一直忍痛忍了一個小時之久，耐痛能力驚人啊！

        我當天沒被打到，無從得知那水母毒的威力到底如何，不過看大人被打到的痛苦表情，想必那是極痛的了。但是，一個小妹妹卻能禁得起這種痛，可見得「痛」這一回事，對每個人來說，造成的影響程度絕對是不同的。──有的人再痛都能咬牙死忍；有的人一點點痛，馬上就要呼天搶地了，也許還牽涉到有沒有心理準備，甚至心理層面的因素，隨人而異，沒有統一標準。

        金庸小說《鹿鼎記》裡有個賤骨頭建寧公主，是個標準的被虐待狂病症者，韋小寶打得她越痛，她越覺得爽快，痛，反而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無上享受。這雖然算是個特例，不過倒可以解釋「痛感」在每個人內在的感受要差異起來，簡直有千里之遙。

        有時候，我們看到某個成人連針都不敢打，生病了，到醫院逼得非打點滴不可的時候，嚎叫如殺豬，死都不肯就範。或許有人會想，真有那麼痛嗎？未免太嬌了吧？然而對其本人來說，怕痛就是怕痛，沒有任何理由，不能忍就是不能忍，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

        不說每個人對痛的能忍受程度不同，就同一個人，在不同的狀況下，對痛的承受度恐怕都不盡相同。或許心情好時，一點點痛不算什麼；而情緒特糟的時候，小小的痛就彷彿撕心裂肺，不可同日而語的天壤之別。

        就像侯文詠《大醫院小醫生》這本書裡面寫的，醫生對於病患止痛針劑的給予也有技巧，尤其是重症病人，不能當病人一痛，就施以最強效、或高劑量的止痛針，如此等病人疼痛又發作時，可能同樣的劑量就會失效，到時候沒有更強的止痛劑，恐怕病患的情緒，怎麼樣都無法安撫了。

        肉體上的痛是如此，心理的痛又何嘗不是呢？人生在世，難免會有各種痛楚，根本從出生那一刻，母親就代為承受第一陣痛了，接下來面對人生的各種荊棘，無法得償所願的痛、失去親人的痛、受背叛的痛、失戀的痛……，各種突如其來、難以想像的狀況，等著傷害我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多多少少都要經歷。誰能說自己不曾痛過，一輩子幸運呢？

        然而，有的人越挫越勇，每次的痛，反而焠勵了心志，轉化而成下次面對傷痛的止痛劑。有的人只要小小的痛，就可以徹底將之擊垮，動不動就要痛不欲生，整個療傷期拉得極漫長，折磨了自己，也拖累了親友。

        當然，想要選擇當什麼樣的人，無關乎對錯，命好的人，自然可以盡情的呼痛，自有他人無悔扶持。可是，人生畢竟是自己的，對自己負責，還是最為重要。別人的幫助，並不盡然會是傷口痊癒的最主要力量。

        黛咪摩兒與勞勃瑞福的電影《桃色交易》裡有句台詞說得好，記憶是不可能遺忘的，不過可以「漠視」。或許當痛苦發生的當下，會覺得這個關卡無論如何過不去，但是隨著時光流轉，痛，即使鮮明，也會慢慢鈍化，終於起不了太大作用，除非本人要留著這傷痛做紀念。

        希望我們都經得起痛，活得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