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極短篇小說集》裡寫的故事情節,基本上全部都是虛構的。但是構思小說這件趣事,通常要有靈感來源,雖然有可能憑空想像出點子,總是不如眼見、聽到的題材來得寫實度高些。所以我不諱言,大部分故事都是其來有自,但是經過完全改造和無中生有的──這就非常需要想像力了。
我老實說,在《只好煩》這篇裡,杜媽是確有其人,當然,「杜媽」是化名。但也就是她那句「好煩啊!」令我印象太深刻,因此揉進了她跟我聊天時略略敘述過的二三事,加油添醋成了一篇不成熟的習作。
然而,自從寫好《只好煩》之後,再見到杜媽時,都有點做賊心虛的異樣感受,好像偷竊了她的人生,又好像偷窺了她的隱私似的,碰到面未語先陪笑,格外小心,自己想想都好笑。不要說她不玩部落格的,就算她仔細看完了,都不見得會聯想到故事裡描述的是她自己吧?
不過倒好一陣子沒見到杜媽了,她再不出現,我都要更理直氣壯了──沒那麼好的事,昨天就又碰到她了。
一見面,杜媽招呼:「少爺,好久不見啦!」眼角的皺紋充滿笑意,精神還是不錯。老人家嘴巴甜,一句「少爺」稱呼得我滿開心的。幸好這次的發語詞不是「好煩啊!」,不然我更心虛了。
我問:「怎麼那麼久沒看到你,去哪裡啦?」
「唉!」馬上又是一聲嘆氣,「我妹妹上個月從美國回來,我要陪她到處走。」
「回來投票嗎?」我想三月份回來,肯定是為了選舉。
不料杜媽說:「不是,是回來看我弟。我弟得癌症兩年了,最近情況不太好,腰都上了鋼釘,現在肺也積水,痛苦的不得了。唉!我現在想想,我們老爺真的很幸運,說走就走,沒有臥床,不然像他這樣拖,實在很難過。」
「……」我最害怕聽到這種慘事,聽了一定難過。安慰人的話我不太會說,說得太完美了太矯情,說得不痛不癢又等於空言,想想還是不講漂亮話,只好說:「也對啦,我爸爸走的時候也沒有太大的痛苦,算是上輩子有燒好香。人嘛,就求個好死。」
「對啊!我弟弟還比我小四歲,病得那個樣,做人真的很沒意思。」
都是這樣的。這兩天的新聞,有人年紀輕輕自己結束生命,讓父母傷心欲絕。可是有的人得了病,掙扎求生,拼命想活命都活不了。
「還好啦,你也算不錯了。」不說這種無解的憾事,我趕快轉移話題:「那你妹比你小幾歲?」
「兩歲啊!在美國住了那麼多年,好久沒有回來,這次回來我還要帶她到處逛,她的精神倒好,快把我累死了。」
「你也趁機出去走走,運動運動,這樣不是很好?」
「還好咧!」杜媽一貫的抱怨:「從美國帶了一大堆東西過來,唉!我都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幾天出去大採購,我還要買一堆東西給她帶回去。你看,她買一堆東西來,我又買一堆東西讓她帶回去,這搞什麼?吼!──
煩死了!」
多熟悉的一句話?我差點沒「噗嗤!」一聲笑出來,憋不住,已是滿臉笑意,只好緩口氣,故左右而言他:「這樣好,刺激消費,繁榮經濟嘛!」
「咦?」被杜媽看出端倪:「你今天心情不錯喔?」
「有嗎?我每天心情都很好啊。」還能怎麼回答?
杜媽不得要領,敷衍了兩句也就走了。
她一走,我開始偷笑,她的那句「煩死了」像點到我的笑穴,害我笑到一發不可收拾。
本來我還在覺得最近有點文思枯竭,不知道要寫些什麼東西,她就來送我個禮物了。
心虛歸心虛,有點「惡向膽邊生」的快感。
杜媽,這次你,真的被我出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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