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講電話不是病,講起來(電話響起來)卻要人命。


    老媽是非常喜歡用電話(手機)聊天的,電話之於她,無疑是生活中最最重要的用品,飯可以不吃,電話卻非講不可。這情形,恐怕當年電話的發明人貝爾先生都無法預料到吧?


    不消說,老媽要是碰上了談得來的對象,那可以聊到電話線燒起來都不誇張,一聊大半天根本家常便飯。這個時候如果我們有急事要用電話,或者是在外面有急事要打回家,那麼抱歉,她最大,你是不能說她不對的,她聊的一定都是「重要的事」,她「根本沒有講多久」,永遠是不會有錯的。


    前兩年電話詐騙正猖獗的時候,我家兩支電話,每天都可以接到個幾通。我每次接到,一聽不對勁,一定是不多廢話,立刻掛斷。詐騙集團很機伶,好比行銷的原理,尋找下一個有效客戶比較實際,原則上就不會再在短時間內再行騷擾。


    可是萬一被老媽接到,那詐騙集團倒楣了,老媽一定當真,打破沙鍋問到底,而且各式各樣希奇古怪、匪夷所思的怪問題都有,問得對方煩得露餡了,她便會開始諷刺起對方起來。詐騙集團當然都是很壞的,肯定會在電話裡跟老媽吵架,這正中老媽下懷,吵得個不亦樂乎,吵到我在旁邊都忍不住說:「掛掉就好了,幹嘛跟那種人講?」她還要怪我:「你懂什麼!」


    有一次老媽遇上了對手,一個大陸口音的女子,伶牙俐齒地跟老媽戰了個難分高下,終於逼得老媽動氣掛了她的電話。沒想到她竟然又打來想繼續吵,老媽還接,問她:「你還敢打來?你想打到什麼時候?」那女的回答:「打到你死為止!」老媽回敬:「你現在就去死!」又掛了她電話。


    我忍不住說:「看吧,早叫你直接掛掉就好,這下惹麻煩了吧?」老媽眼睛一瞪,正要回嘴,電話鈴聲竟又響起來。我隨手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哨子,對著話筒惡狠狠用力吹了一長聲,然後立刻掛掉,只隱約聽到話筒另一端似乎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從此電話才安靜。


但是老媽並沒有因此學到教訓,下次有詐騙電話她還是愛聊,一點辦法都沒有。好在沒真的被騙就好,我們也就不剝奪她這愛講電話的樂趣,讓她去跟詐騙集團糾纏個夠算了。


我一直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台北市有一次電話號碼大改碼,我家的電話號碼前幾碼被迫改掉了,這讓老媽非常不開心,抱怨連連。我那時候還小,不懂得察言觀色,白目地說:「新改的號碼比較好耶。」孰料老媽大怒,把我臭罵了一頓,罵到狗血淋頭,從出生以來的過錯全被翻出來罵一遍,末了丟下一句,「這樣人家以後要打電話給我就打不通了,你懂什麼!?吼吼吼!」可見她有多害怕少接到幾通電話、少聊幾次天才好!


這麼愛講電話,我家電話費應該很驚人才對吧?不,最神奇的是,還好耶!當然超過基本費,不過不會太誇張就是了,可見老媽都是引誘親朋好友打電話給她,然後死聊個不放,讓別人繳電話費去,夠賊!


雖然我認為這樣的電話費是罪有應得的,天天講電話講成那樣,付這麼點錢已經是很厲害了,可是老媽卻不因此滿足。她非常質疑,叫:「不可能,我沒有打這麼多,我們家電話一定被人偷接偷打了!」她去電到電信公司調通聯紀錄,被收取查詢費用時更是氣得跳腳,「什麼?我要我自己的通話紀錄還要錢?」火氣噴噴。


紀錄寄來那幾天,我們全家大小都遭了殃,老媽對每個電話都表示不熟悉,一定是我們偷打的。可是查了幾天,她自己卻沉默了,因為她後來才拋棄自己的主觀認定,承認自己確實有打過這些電話,不是電信公司也不是任何人的錯──像她這種腦子裡可以記憶所有親戚朋友電話號碼的人,這些電話,想不認都不行。


有一次,我家的電話線變電箱裡居然被徵信社裝了竊聽錄音機,還是老媽聊天時感到電話裡有雜音時,請電信公司來查才發現的。我頑皮起來,把那捲竊聽錄音帶放出來聽,結果錄音帶裡正是一通老媽跟鄰居阿姨東家長西家短的全紀錄,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一句話是重要的,整個是閒扯淡,竟然能聊那麼久,聊到一捲錄音帶雙面都錄不完!我們當著她面盡情嘲笑個夠,老媽卻沒動氣,反而得意萬分,反覆聽著自己的聊天紀錄,開心得咧!


我在想,那徵信社手上不知道有幾捲這樣的錄音帶?他們一定悶爆了吧?什麼都沒調查到,只錄到歐巴桑的無聊話題,還花那麼多本錢,最後錄音機又被沒收,整個的賠了夫人又折兵,哈哈!


老媽年紀越大,交友的心越盛,天天出去玩,認識了許多新朋友,時髦的手機當然成了不可或缺的裝備。她的手機鈴聲設成她自己的歌聲和笑聲,不知道多得意,隨時尚且以接不完的來電炫燿。相對於我的手機都不開機,我們母子倆的年齡簡直要對調過來了。


當然,電話成癮並沒有什麼稀奇的,現代的年輕人把手機長時間貼在耳畔,講到腦子都快煮熟的多的是,老媽倒沒有這麼嚴重,除了一方面她的節儉多少限制了她手機的使用之外(她的手機費用要自付),最主要的還是她對於新式手機功能的不熟悉及不願意動腦筋學習(謝天謝地),不然每個月帳單金額不知道會多嚇人。


    但是詭異的是,老媽的朋友們明知她幾乎都不在家,大概是想用市話打市話會比較便宜,偏偏都要先打電話到家裡來試探看看。如果我接了,講過那千篇一律的台詞:「麻煩打她手機。」他們才改撥手機──這樣不是反而多浪費一通市話的通話費嗎?


    有時候我會拒絕再當接線生,故意不接電話,偶爾就會聽到老媽的歌聲和笑聲出現,喔!她忘了帶手機。然而有時候電話鈴聲卻不會停止,極有恆心的,響個天長地久。


    某一天,我在睡覺,電話鈴就這樣響了整整二十五分鐘,響到我受不了了,掙扎起來接,原來是一位我認識的阿姨。當電話接通時,我想她嚇了一跳吧?原本預期沒人的,她的聲音明顯非常猶豫,說:「……啊,不好意思,你在睡覺喔?你媽媽不在吼?」


    「當然不在!」我火氣上來了,「你怎麼回事?太無聊了嗎?沒人接電話就應該知道要找的人不在了,為什麼讓電話響這樣久?」我知道我失禮了,可是我還是霹哩啪啦把她唸了一頓,直到她頻頻道歉,匆匆斷線為止。


    我知道,一轉頭,她馬上打手機跟我老媽告狀。


當晚老媽回家向我興師問罪,卻被我一輪道理給封住口,只能說:「做人要懂禮貌。」我回她:「打電話鬧人就是有禮貌嗎?」也就不了了之。這一回,老媽沒像以前那樣繼續罵個不停了。


可是經過這一次,老媽的朋友們還是依舊如故。直到現在,我仍然每天被這些此起彼落的電話聲給騷擾著──我家兩支電話,有時候一支響幾聲,換另外一支響,慢點出來就掛斷,一走開就響,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哪個事業做很大的忙碌董事長的辦公室呢!搞得人快發瘋。


貝爾先生,誰叫你發明什麼勞什子電話?可惡的發明!


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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