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只是故事的開端」，而「故事，就是已經故去的事……俱往矣。」
這部電影，以《淚王子》的童話故事來比喻戒嚴時期人命之輕賤，有思想者之無力感，卻不忘在最末尾說明此乃真人真事改編時，又下了這麼個註解，正足以呼應全片浪漫唯美包裝下的無奈悲涼，其實也只能輕輕放下──過去的都過去了，俱往矣，也就只能當個故事說說而已。
是的，批判的意味不濃。楊凡導演以其自身在空軍基地眷村的童年回憶，結合焦姣家的往事，創作出這麼部作品，所著重的，也還是幾位主角間糾纏不清的愛恨情仇，事件表象背後的秘密，以及無可挽回的遺恨。正是人心不古，所謂友誼、海枯石爛的愛情，遇上了必須活下去的現實壓力，也只好相互出賣、彼此傷害。要歸罪於時代未嘗不可，但最終，凡人的靈魂難以高貴，是人性在作祟。
可以說，除了一開始以林佑威飾演的英俊小學老師來帶出白色恐怖之外，即依據四位主角張孝全、范植偉、關穎和朱璇的出場，用字卡將全片切割成幾個段落，交叉敘述，慢慢拼湊出角色間的曖昧關係，以及事件的原委。這種跳躍式的敘事手法在許多電影中也常常使用，確實能製造出懸疑的意味，把簡單的劇情給複雜化，無可厚非。
問題出在使用了一個男聲旁白來敘述故事，又無法得知這說故事的人是誰？使得演員們如傀儡般像依著旁白先生所說的來作戲，甚至連關穎內在的矛盾處都還要旁白說出來，無形中便減損了演員們的主導性，把劇情的觀點變得模糊，真的就只是講古罷了。
其實整個故事的觀點，應該由二女兒小周這小女孩(即焦姣)來串聯才是：一開頭老師失蹤的童稚青春夢碎；後經家庭變故、寄人籬下，遇上好同學的母親、那美麗迷人的將軍夫人(關穎飾演)；再懷疑父親孫漢生(張孝全飾演)被捕入獄是被撫養者丁叔(范植偉飾演)告的密；最後母親金皖平(朱璇飾演)竟下嫁丁叔……，因這些全看在她眼裡。可惜除了跟蹤丁叔那段是出自於她的看法外，其他的，仍舊給說書先生搶去了。
全片以徐緩的節奏進行著，輔以柔靡的「玫瑰香」配樂，就如范植偉跛了的腳步，慢、慢、慢，多場戲音效的強度大過畫面。也許那個年代，說話舉止都不能太快，加上導演在劇情上刻意的隱匿與醞釀，製造出十足的詭譎效果。
然而，當真相大白的時候，卻反而使人有種「原來不過如此」的反高潮──導演留下了太多的疑團給觀眾們自行去想像，諸如：四位主角在大陸時到底是何關係？張孝全的前妻是誰？范植偉為何因救張孝全大女兒而毀容？那個時候的空軍飛官，能接受妻子以前搞蕾絲邊嗎？朱璇決定下嫁范植偉，就只有為了活下去這個轉折點？她周旋於其他三個角色間，內心真正的想法如何？……種種可能是重要關鍵的疑雲，付之闕如，楊導這話不說清楚的餘韻手法，用得可並不高明。
特別是，全片醞釀到最後張孝全的回魂，以為是將有突破性的發展而令人既興奮又期待，結果竟然是回來把之前已經說得七七八八的故事再多加一些無濟於事的解釋，並給朱璇的角色性格添筆複雜，然後就，沒啦！叫人好鬱悶啊！
所以說，四個主角中，相較於其他三位的人格衝突，張孝全這個海報上最大的頭像就像他自己說的「一生清白」，還真是單純空洞的可以(還是因為導演不把他的過去說清楚)，跟朱璇的對白也僅止於「今晚包水餃、燒紅燒魚給你吃」之類，家常得過了頭。然而他光憑英挺俊秀的飛官扮相，以及被誣陷的冤屈(坐牢了，會客還能那麼帥)，卻反而仍能撐起孫漢生的骨血，沒太被比下去，可見天賦的明星魅力不可小覷。
范植偉勝在劇本賦予的陰沉，光是接連幾幕劃火柴點煙、那煙嬝繞而起的內心戲，就是楊導耍矜奇最成功的一位。可惜戲末為他平反的力量薄弱，到底他是怯懦？抑或是自始的用心計較？徹底的曖昧不明。
兩位女主角，朱璇講對白的外省腔無疑加分不少，加上跟其他三位都有關連，角色內容最完整。不過關穎的演出最令我激賞，或許本身是金控千金的天成氣質，演起上海的大家閨秀明艷稱職；她懷著反動思想的秘密，略帶點邪惡，領著兩個小女孩唸《淚王子》、讓孫漢生兩個女兒親眼去目睹父親被槍決，既高貴又似別有居心；末了自知末路已至時身著華服、風吹捲髮的哀淒絕艷，演得動人心魄，儼然是全戲靈魂所寄之主人翁！
也因此，儘管劇本及敘事手法上的瑕疵不小，演員的光芒卻可喜。或許故事本身是吸引人的，遺憾的氛圍蕩氣迴腸。不消說，楊導在攝影及美術上的過人敏銳，把這個舊時代的可憐故事處理得淒美多彩──夕陽的金紅光暈、海邊懸崖上金黃鮮綠的草浪、空軍眷村的昏黃場景、河床地長草間的槍響……，引領觀眾回到那既妖異又悲情的時光，融入故事中感動不已。
我這樣比可能不倫不類，因為是不同性質的電影，但是《海角七號》和這部《淚王子》，我更喜歡後者多些。不外是禁忌的題材浪漫化，懷舊的氛圍扣人心弦，整體成績突出些。如果《海角七號》能有幾億的票房，《淚王子》也該值得有好成績。
《流金歲月》(張曼玉、鐘楚紅)和《祝福》(鄭裕玲、秦漢、葉蘊儀)是我最最喜歡的兩部楊凡導演的作品，同樣都是唯美中又略帶遺憾的傷感，他也一向擅長塑造出明星，亦舒在《曼陀蘿》這本小說中便這麼讚道：「香港最會拍女人的就是楊凡。」如今又多了這部《淚王子》，就算沒進步，就算進軍奧斯卡得獎的希望不大，楊導的作品，依舊值得期待。
私人評分：88分(滿分100分)
留言列表
